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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、回国(3 / 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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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落班,我们去吃。”陈穗生忽然间握住他的手——那种哥哥弟弟式的,亦兄亦友的。然而这只兄长式关怀的手覆在任兆鸣手上,让任兆鸣心觉电台里正放着的那支探戈舞曲也流过了手背,柔滑又挑拨。这只手轻捏了他一下,蜻蜓点水似的轻掠过,很快便从他的手背上逃去。后半夜几个人还在院子里打了牌,洗牌声清脆喀拉,任兆鸣在一旁全都听得迷蒙模糊,他一心想着陈穗生的手,无数隐秘的快乐,细细簇簇的,飞来扑去的小小萤火虫一样在他心中摇荡。

打过牌,便各回各家了,陈穗生客气地和福慧轩几个师傅告了别,甫一转身,便立时收敛了面上和善的笑容。他坐上公交,在车内熏闷气味中支着太阳穴望车外景,车窗模糊地倒映出他的容貌来,那是一张极其美丽的脸,然而下巴的尖俏、眉眼的飞挑,却平白给这份美添了许多精明、算计与刻薄,为着与人亲近,他人前一直是温和地笑着的。车窗上的脸在一片辉煌霓虹前摇晃,晃着晃着,快一个钟才停了,车停了,车窗外的霓虹也不知几时散去,只余一片破败的乌黑,玻璃上那张美丽的脸亦定格在了这片乌黑上,一颗雪白的星钉死在沟渠中一般。

他家在黄村一条深不见底的巷子中,正如一圈流光烁彩的密镶钻之中竟有几处突兀的空缺,大城市的城中村便是这样一个地方。从前任阳锋也给过他一笔钱让他早些搬出来,大家都说城中村太乱。可那笔钱他拿去填了亡父赌债的窟窿——真是要有精卫填海的毅力才在这两年堪堪填完。

陈穗生下了公交,又走许久,走过一栋栋旧得发漆的居民楼,又走过不知挤了几户人家的出租棚屋,走过腐烂的厨余、乌黑的积水、破帆布般用撑出窗口的竹竿晾晒的衣服,这才回到自己同样残破不堪的家中。怎么洗都有些脏污的马赛克瓷砖、水泥抹灰的斑驳墙面,这便是他的家。这楼中生存着许多外来住户,喧喧杂杂,人来人往,多被南下打工潮挟裹而来,大浪淘沙,泊岸的有,被浪头拍死暗礁的也有,他的父母也是这大浪涛涛中一则无名的故事。他开了灯,看了眼从棚屋顶的大油布上升起的白月亮,转头去卫生间淋浴了。陈穗生脱了衣,旋开老式蓬蓬头的钮,冷水淅沥而下,冲过他冷白的皮肤和瘦棱棱的骨。他一件件、一件件地,在心中回放着今日之事。

师父的儿子回来了。任兆鸣、任兆鸣……都读了大学为什么还要当厨师?多少人梦寐以求那一张大学文凭?若他能去留学,他绝不要去学什么法国菜,简直蠢到好笑。任兆鸣出国那年他从图书馆借过写法国风土的书回来看,经济、建筑、哲学,学什么不好呢,竟跑去学厨,做一份初中毕业生都可以做的工,白读书。任兆鸣大学的时候念那个什么食品科学,做实验,做科学,不比在烟熏火燎的厨房里弄着锅铲要有头有脸百倍?他想起那几个老师傅七嘴八舌地说着,做厨师都是没文化的人、人家读过书肯定什么都会做、少东都从法国回来了哪里还看得上本地小冰室……嗡嗡嗡嗡的,蚊噪般在他耳边吵着。他计较,很计较,他什么都计较!他没任兆鸣那样的闲情逸致觉得做菜是门艺术,那闷热的厨房,正如一口消融未来的熔炉。然而做菜却是他唯一的天赋、唯一的本领,从前他以为任兆鸣去了法国便不再回来,可如今,师父大有让亲儿子来当厨师长的意思……无限的嫉妒与烦躁中,任兆鸣那张见了他便面红的脸又浮现在他眼前。

其实小时候他很喜欢任兆鸣,任兆鸣是他儿时唯一的朋友。为什么他少时唯一的玩伴现今会变得如此讨厌?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起任兆鸣的脸。

任兆鸣眉骨低,眼廓深,长着一张十分英俊的脸庞,眉弓有些高,却并不在脸颊上投下阴郁的青影,那是一个无忧无虑、理想主义的年轻人的脸。

陈穗生站在冰冷的水帘中,一手撑着墙,一手伸到两腿间,按揉抚弄着自己勃起的阴茎,他想着任兆鸣的脸,十多分钟后便射了出来。白色的精液溅到地上,好似一尾冷滑的白蛇,很快便随水流潜入了幽黑的下水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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