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俄狄浦斯之逆》01(3 / 3)
朋友”,却在开口前听见对方说,“好啊”,一下子讶然睁大眼,来不及揣测什么,心情首先埋进一片雀跃,让他第一次在继父面前露出微笑,抿紧的嘴唇整个弯起来,唇缘下露出洁白齿尖,全然不知自己在对方眼里——像只小狗崽,怯生生地伸出小狗爪试着讨好,被稍一抚摸就开心满足地转起尾巴——有多好玩。连声道谢说“谢谢您”,对方反问一句“怎么谢我”让他怔住,半晌才看到男人弯起嘴唇,笑了一下,“开玩笑的,我会给你安排。”
塔尔缇斯办事效率很高,不久后少年便正式入读最近某所公学,在校学生大多非富即贵,校内学风严谨校规严苛设施顶配实行精英教育,即便如此也比在家自由许多。他没改姓,同学只当他是新来的普通转校生,模样好看性格讨喜,到哪儿都容易被接纳,入校几周便交上谈得来的朋友,一个高个的alpha男孩喜欢拿胳膊肘拐住他的脖颈、好哥们似的凑到他耳边嬉闹玩笑,时不时嘲笑几句他算不上高的个头,谈及他还没分化出第二性别时流露出艳慕,似乎套上性别枷锁即象征童年的终结与纯真友谊的消逝。他平日里被人拉着一起打球游泳,磕碰间给膝盖手肘添几块瘀伤。在更衣间换衣时他一转身撞见落地镜里的自己,青春期的孩子一天一个样,额外运动量让个头隐约拔高了些,他在镜前学着芭蕾舞演员踮起脚伸展四肢,看着衬衣从肩头滑落露出一副柔韧白皙又逐渐塑出清晰线条的身体,像一把遍体涂抹白漆的细长提琴,靠近腰肢缓慢收紧的形状平白催生一种用手掌握住的冲动,关节处的青紫像不慎磕掉了漆——看上去真该锻炼结实一点,难怪在球场上投不进一个最简单的一分。不知为何他想让继父看见——不管是长高的个子还是玩闹的磕伤,来源于孩童期盼父母关爱的本能,只是在他这里被移情到一个只有法律关系的陌生人身上。
那次事故是校园生活的一个转折。入学几个月一个校园舞会前夕,少年约好放学后帮朋友看看礼服,便提前叫接送的司机晚些再来,而朋友临时有事导致这安排搁浅,他只得在校门口等候司机到来,天色像一只半透玻璃杯慢慢灌进墨蓝,他转悠到拐角时被一双从后伸来的手捂住双唇拖进深巷,双眼一黑紧跟着是后脑剧痛,被黑暗拥抱进无边无际的沉眠之前鼻端只捉到一缕劣质烟味。待他像被诱拐的小狗一样怯生生睁开眼,正对上废弃工厂里两张陌生的脸,便是他人生初次遭遇绑架。两绑匪业务不怎么熟练,又显得过度紧张,原本是造船厂的工人,因不满过低的薪资决定互相合作敲诈一笔大的,在满是公子小姐的高等学府外盯梢多日,最终捉了他这只不幸落单的羔羊。被逼问电话号码时,少年一愣,发觉脑中竟只有曾经生父的那串电话数字,报出拨打过去不出意外只有空白忙音。一个绑匪焦躁起来,另一个则自信地表示他早在校方邮箱内投了附有联系电话的勒索信,只需安心等待有人打过来就好,少年不安地咬紧下唇,心脏沉进冷却灰透的烬霭,他的母亲正在不知哪个国度旅游消遣,唯一有可能救他的只剩下他的继父,他不确定那人是否舍得为他付出。漫长等待中两个绑匪撺掇少年一起打扑克,并耐不住朝他大倒苦水痛斥权贵阶级的非人性压迫,直到日头完全西沉,指甲掐出来似的一牙弯月挂上天际,近半夜他们那只破旧转盘电话也无人问津,连先前胸有成竹的绑匪也忍不住狐疑焦躁,叼着一支发潮的烟头乜着眼睛问他,小少爷,你是你爹妈亲生的吗。
少年握紧手中的扑克,纯金的眼睫垂下像芦苇遮盖湖蓝双眼,刚日落他便觉得冷,这会儿已经浸透骨骼肺腑,心脏被一只泡过凉水的手掌捏紧,夏末的九月下旬独自踩进一个冻土的陷阱。他不是太悲观的人,所以他清楚继父是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,也早就原谅生育他的女人只是天生不适合做一个母亲,他为其他人辩白,合该自己吞下苦果,譬如像早衰的果实跌落枝头被来往脚步踏烂,秋季来临之前便腐朽干枯,直到被拾荒人偶然发现、在隔天的报纸上占据豆腐块大小,死因是一场拙劣可笑的绑架。实情不能吐露,情绪不能表现,只会更快被撕票,所以他低下头去,手指反复捏过牌面,黑白鬼牌上joker咧开的大嘴皱折起,水滴落在面部滑落一串湿痕,倒像那小丑滑稽地又哭又笑,很快被更多水滴密集吞没。下雨了。
夏季变天的速度雷厉风行,稀疏雨点几个呼吸间聚成滂沱流瀑,将漏顶工厂浇成过大的花洒喷头,少年原本有些感冒征兆,一热一冷又淋透暴雨直接发起高烧。一个绑匪已经恼火得直跳脚,嘴里不断来回某F开头的不雅词汇,又担心这娇贵的小少爷病死了自己失去勒索筹码,一边拽着少年往避雨角落去一边支使另一个人买药。对方出去后,大门外隐约传来雨声浇碎的响动,他跟着出去看,迎面是四面八方无数道笔直车灯,雨丝在光柱中宛如银针沉水,人生初次被数量如此庞大的人群聚焦,只是他们取出来对准他的是黑洞枪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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