随棉花糖消融之物(4 / 5)
意被冬雪掩去,我看见的是冰霜般的勉强与疏离。软绵绵的棉花糖从咖啡表面溜走,寂寞兮兮的拿铁自己一杯,甚至没有拉花装饰。「重寻幸运之实践」没有追回虚无的运势,我反倒丢失了真正该守护之物。我们陷入一场微妙的冷战。不见面、不说话、不联系。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,我想,他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吧。如果我所遭遇的不幸都是对一场热烈恋情的惩罚、如果我的刻意强求仅能适得其反、如果世上真有什么幸运之神可以这么任性、如果我必须随着命运逐流、如果──如果我对他的情意终究不是虚妄。如果我不愿意就此与他分别。那么该做的事情不是很清楚了吗。我推开店门,风铃随风脆响。「不好意思,今日已打烊。」背对门正在扫地的他一边说,一边回过头。我侷促地嗨一声。他停下手边的动作,静静望向我,神情淡漠。我捕捉到他一闪即逝的惊讶,于是鼓起勇气,朝他走近。「……你最近好吗?」我试着寒暄,他一瞬间冷下来的表情让我马上知道自己讲错话。呜……这辈子没有这么不会说话过……他没有回应,用手势示意我不要再接近,我隔着几步之遥与他对视,想靠近却又迟疑、更不被允许──曾经我们能毫无忌惮地碰触彼此,如今竟仅能维持礼貌距离──我的心口一阵苦涩。我不晓得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,但他因此露出复杂的眼神,张口又闭口,最后抿抿唇,才下定决心似地,问道:「你已经决定好了吗?」这句话宛如一个浅白的徵兆,纵然毫无上下文的铺垫,我依旧明白了他的意思。他在问我,是不是前来了断我们的感情。「我……」我急急想说些什么,但发出的居然是哽咽声,话根本说不清。我怕他误会,只好拼命摇头否定。怎么这么逊,这种时候哭个屁!我很气自己,指甲掐进手心努力想说话,磕磕绊绊挤出来的仍然是黏巴巴的泣音。我不是来分手的、我才不要分手、别跟我分手……我说,话语破碎而可悲。我一时悲从中来,乾脆破罐子破摔,不再忍耐,放任泪水涟涟滴落。他被吓到了,冰冷的神情化开,底下全是关切。他快步走到我面前,抱住我,将我的脸按上他的肩头,这样我哭的时候才不至于太狼狈。他就是这么温柔的人,我知道的,但我竟逼得这个温柔的人去说残忍的话。我越发悲伤,觉得自己真是大白痴。我不再犹豫,断断续续地告诉他,关于某个幸运之人对命运的患得患失,以及这名失去运气的愚蠢男子如何鑽牛角尖、弄巧成拙后又如何悔不当初。话头一开就不可收拾,我没有隐瞒地倾诉一切,说得脚都麻了,身体也微微颤抖。这些话或许过于光怪陆离,但他沉静地听着,没有打断也没有出言讽刺,在我说完后,将我抱得更紧。比我年长一些些的他、比我纤细一点点的他、比我可靠很多很多的他。令人如此爱慕的他。幸运尽失的我,还是得到了拥抱,这表示什么呢。我哭到开始打嗝(丢脸死了),他也没有嫌弃,领着我坐下,然后坐在我身边。他的气息与温度那么近,我情不自禁地将他揽进怀里,蹭着他的颈子嗅,还偷亲。宛如地鼠终于找到牠最初的窝。我察觉他的默许,眷恋与爱意糊成一团浓稠的蜜,又想哭了。「你是狗吗。」我蹭得太过火,他不轻不重地唸一句。「……汪。」「明明看着很聪明,平常做事也很俐落,原来是隻大笨狗。」「汪汪。」被你看穿了。他的口气有宠的意味,我忍不住撒娇,他揉揉我的脑袋,大叹一口气。「我……以为从日本回来后你腻了,所以才搞冷淡,想藉此默默分手。」他说,我闻言又是一阵惊恐摇头。「我现在知道不是的。不过,玩回来就跑、大半时间不见人影、联系时还支支吾吾的,是不是很可疑?」他又说,我面对这些指责完全无话可说,低头虚心接受,讨好般又蹭他,被他惩罚似地轻咬一口耳朵。好麻……他是不是从此都要这样拿捏我与我易感的耳朵?──如果他坚持,我觉得可以。用无害又可爱的方式出完气后,他的心情明显平復下来,我又低声向他说了次对不起。「与其向我道歉,可以的话,我想拜託你一件事。」他握住我的手,抬眸与我对视,视线直接而专注,「以后有什么事,多小多奇怪多无聊都没关係,什么都好,能跟我说吗?」他请求着,像是要託付什么重要之物、像是请我託付给他什么重要之物。「即使是『走路绝对不会遇到红灯』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吗?」「即使是『走路绝对会遇到红灯』这种莫名其妙的事。」「如果你不笑我的话。」「我不笑你。」「……那、好的,我很乐意。」我扣住他的手指,按在心口处,慎重地答应了他。「作为答谢,我想告诉你一件,我一直不好意思坦白的事。」他捧起我的脸,亲了亲我的双眼。「我向你告白,并不是什么幸运之神的神蹟。」他的语气温和却相当坚决。他说,这间店靠网路走红,吸引的新客多半是来看他的脸;虽然长得好看不是坏事,时不时要面对客人的偷拍,依旧让他感到厌倦。他会开始在意我,并非因为我是那个「第一百万人次」的顾客,而是我经常在察觉到他人的偷拍意图时,会故意站起身或是换姿势,去干扰那样恼人的行径。「……你有发觉啊?」我很惊讶。「就觉得这个人好体贴。」他弯着眼睛一笑。「我就是……日行一善、没有想邀功……」我害臊地囁囁。「我知道,是我自己注意到的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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