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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色长凳(2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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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搭了一整套。上装是有点oversize的立领夹克,印花简洁。内搭一件驼色卫衣,下面配工装裤。

向来都是人穿衣服,而不是衣服穿人。他个高又肩宽,穿什么都不会出错,是个标准的衣架子。她抱着双臂,站在他身后看,显然挺满意自己的选择。

不错,挺像个搞艺术的。她评价道。

什么描述啦。他不禁笑。

真的,她比划几下,你再把头发烫卷一点儿,戴个冷帽,成了。

他付完帐接过袋子,试探地问,原来你喜欢这款啊?

她笑而不语。他没来由地想起寸头男,心里一沉。

走出商场,她突然说带他去个地方。两人沿着河道走下去,河面上闪着金箔似的光辉,巨大的挖沙船在水上航行,船后拖出数百米的绵长波纹。积雪都化了,刚过去的雪夜似乎荡然无存。

到了。她忽然说。

他们正站在一个废弃的游乐园前。说是游乐园,其实只有最基础的几个游乐设施。碰碰车停在空旷的水泥地上,轮胎早就瘪了。旋转木马也落满灰,嘴歪眼斜地盯着他们。有风吹来,半人高的草丛窸窣作响。这儿简直像一处失落的人类遗迹。

她翻过生锈栏杆,他紧跟着也翻过去。

身手不错嘛。她拍拍手上的灰。

他表示这只不过是小意思,咱们学校那个墙你忘了?我以前逃课天天翻。

她坐上秋千,示意他坐到旁边的秋千。但他只是走过去,替她推着秋千。她很轻,他只需轻轻一推便荡得好高,下一秒她就能飞起来似的。所以他收着劲儿,没敢太用力。

时间好快,她突然说,现在我老觉得,那些事好像是上辈子的事。

他很清楚她说的那些事是什么。毕业后他开始工作,同事们在午饭点都有过去可讲,而他只有沉默。

有时我坐在这里,会想起那个长凳,你还记得吗?她接着说。

记得,当然记得。

怎么可能忘记?他这辈子都不会忘。午后两三点,一条被照成金色的长凳。他们曾经在那条长凳上坐着,只是沉默地坐着。父母离婚后,他被分给男人,而她跟了女人。女人很快组建新家庭,她只能时不时回来住。

两头一下子变得都不是家。天大地大,她无处可去,唯有家楼下的那条长凳。

某个周日,他发现她在那里坐着。于是他也加入进去。麻雀在地上蹦哒,校服裤上许多硬币似的光斑。他们就这样坐了整整一个下午。之后是更多个下午。

那个长凳就像他们的某个中转点。名为世界的公交车匆匆开向下一个时间点。他们坐在那长凳上,侥幸逃过它呼啸的车轮,哪怕只有片刻。

奇怪,那时候我们好像一句话都没讲。她的声音有种浸泡在旧日里的怅然。

因为你总是听歌,他说,我想问你题目,你也爱理不理的。

她想起来了,哪有人上了中学还搞不清过去式的啊。

我笨呗。他倒是坦诚。

才不是呢,她反驳道,是因为那时我们关系特别差。

他不禁笑了,的确是这样。一升上中学,不知怎的,两个人的关系变得特别僵。几乎不说话,有意避开彼此。如果碰巧坐上同一班公车,一个在前排,那么一个必定在最后。

起初他只是觉得她烦。她太优秀了,所以他烦。连班上几个最不爱读书的混子都知道,红榜上那个总挂在第一第二的名字是他的孪生姐姐。但后来他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,自己的烦闷另有它因。

忽然间她感到秋千不动了,扭过头看他。

想什么呢?她问。

他知道自己想要继续推着秋千,就像当时他想一直坐在她身边。但她已经跳下来,走向游乐园的其它设施。

陈满。他突然叫道。这是头一回他直呼她的姓名。她从不远处看向他,等他说下去。他张了张嘴。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?你一个人吗?你孤独吗?你还会躲进衣柜里哭吗?

你好吗?

无数的问候语翻过来,背面都写着同样的四个字,我、很、想、你。所以他从来没能说出口。她此刻站在草丛里,身形那么娇小,几乎给无边的草木淹没了。望着他的那双眼睛被照成蜜色,闪着奇异且动人的光。

突然之间,那个已被遗忘的名词击中了他。你知道锈斑豹猫吗?他向她走去。

她摇摇头,是猫吗?

嗯,差不多吧,我一直都很想养一只。

那为什么不养呢?

因为我不能,我没有那个资格。

什么意思?

它是濒危动物。

你小子挺刑啊。不过说起来,我也很想养雪豹。

刑啊,到时咱俩就坐同一个牢。

两人说笑着,愈发走远了,将那个镀满余晖的游乐园抛在身后。现在他们好像又坐在了同一张金色长凳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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