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笺娇恨寄幽怀(1 / 1)
今日曹德康又来了,顶着正午的炎炎烈日,搭小船靠近瞿清决所在的画舫,进了船舱后点头哈腰带着笑:“二爷,今儿个又整好九十亩地,给一百八十三户人家送了蚕种,先前从大户那里借的两万石粮也该还上了……”
“这么着急?他们催了?”
“不是,哪儿敢啊他们,只是……官府赊着老百姓的账,不大好……”
瞿清决冷笑一声:“以前你们收农民明年的什一税时怎么不这么说?平头百姓的税都收到两年以后了,不算赊账?”
“哎呦,这个这个……不能一概而论。”曹德康心说收上来后不也孝敬你们瞿家了吗,嘿,当了婊子还立牌坊!
“还有近十万户贫民没照顾到,粮食先紧着他们发。大户那里欠着,若是闹起来就提我的名号,叫他们来我瞿家要。”
曹德康牙也酸腮帮子也疼,完犊子了,这些年没少收大户的贿赂,这下怎么跟他们交代?
“瞿二爷,这哪儿成啊,您的名号多响啊,我…我哪敢搬您这尊大佛出来。”
“你到底想怎样?”瞿清决目光一凛,不耐烦了。
“要不……您给方知县去个手谕,知会他一声,县里人好知道这是上面定下来的,不然出了事儿我也担不起啊。”
瞿清决知道他是个滑不溜手的泥鳅,趁没出事抓紧把自己摘清了,责任一股脑儿推诿给方徊。
“让你做你就做!天塌下来砸不到你这矮个儿,我问你,养济院办得怎么样了?”
养济院是官府开办的福利机构,救济孤寡老人、失怙小童等,上个月谈好拿三百两白银盘下一处宅院,官府顶多拿得出五十两,瞿清决自掏腰包凑够了。
“好啊!特别好!每天照张神医留的方子煮药给病人喝,一连三天都没人发瘟了。”
瞿清决点头,不错,瘟疫止住了,曹德康见他面色稍虞,趁热打铁道:“那个,手谕?哎哎,您别瞪我呀,方知县他想……想得紧啊,就盼着您,您留个只言片语也行啊。”
“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?”瞿清决疾言厉色。
曹德康干脆豁出去了:“算我腆着老脸劝您,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,掺合着公务呢,情场、官场得划清界限。您看我,虽然自家后院那几个娘们闹得鸡飞狗跳,但我没耽误公事,没把谁的娘家人纵容成县里一霸。这可很不容易哦我跟你说……”
“行行行行,打住!”瞿清决不想听他念家经,在窗前执笔蘸墨,铺开一张素纹笺纸。
半天,却没落下笔,画舫在水上微不可查地晃漾,窗含青岭,门泊淞川,静水如姝女,俟人于城隅,可是瞿清决的心乱套了。
曹德康眼看着他颓然坐下,趴在臂弯里,手指闲闲抚弄阗羊脂玉镇纸,连乌黑的后脑勺也显得寂寥。
那情致,叫曹德康一下子想起了女儿诵读的闺阁词:一面风情深有韵,半笺娇恨寄幽怀。这词配大老爷们有些惊悚,放在此时的瞿清决身上却不违和。
笔尖伸入砚台重新舔了舔墨,瞿清决在纸上写下七个字,他自幼临摹钟繇和王右军,小有所成,行书婉如游龙,小楷结字古朴,笔触娴媚遒劲。
信笺被折成方块,粘一点红蜡泪封口,递给曹德康,曹德康赔着笑收入袖笼里,满意离去。
往下游去的小船上,曹德康背着人,鬼鬼祟祟地掏出信笺,眯起左眼,瞪大右眼,往折痕的空隙里偷窥,努力辨识那几个字:“空、花……霜?”
荞麦空花早着霜。
方徊看见这七个字,已然明白了瞿清决的意思。
稻云不雨不多黄,荞麦空花早着霜。
已分忍饥度残岁,更堪岁里闰添长。
这是前朝杨万里的七言绝句,诗名《悯农》。
↑返回顶部↑